Archive for 12月, 2005

12月 12, 2005

笑忠诗一首,我的翻译和感想, traduction

都说诗人可以洞穿世界的本质,原来我还不太相信。

Un écho venu de la Chine, là où les choses ne sont que évoquées très vaguement dans les dernières secondes des infos… 

 

装修乱弹

除了楼下的地基,这些都不是本地的
栋梁不是本地的,墙壁不是本地的
瓷砖是来自远方的贵客

我也不是本地的
我们呼吸的空气是本地的
我们共同忍受的气候是本地的

水很难说是本地的,电就更不是了
太阳能应该归于何处,这个
只好暂时搁置

忙碌的人终于安顿下来了,缓慢下来了
有如大堵车途中的缓慢
令人失去方位感的缓慢

看吧,在巴黎警察和第二、三代非洲裔移民之间
某些东西砸过来砸过去
血只好流出来,血,突然变成

身体里的客人

20051110

Travaux à la maison

 

Sauf le fondement, rien de tout ça n’est d’ici

Les poutres ne sont pas d’ici, les murs non plus

Et les carreaux, précieux, viennent de loin

 

Moi non plus je ne suis pas d’ici

L’air que nous respirons est d’ici

Le climat que nous supportons tous est d’ici

 

L’eau se justifie à peine d’être d’ici, l’électricité encore moins

Quant à l’énergie solaire, ça

N’en parlons même pas

 

Les hommes pressés enfin installés, ralentis

Comme dans un grand embouteillage

Qui désoriente

 

Regardez, entre les policiers de Paris et les immigrés africains de 2e et 3e générations

Quelque chose se cogne

Le sang ne peut faire que couler, le sang, devenu tout à coup

 

L’étranger du corps

 

Le 10 nov. 2005

12月 8, 2005

音乐不论出身

 

谨以此文献给一位君子之交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位和我畅谈音乐的朋友,Eric Bernard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结交新朋友成了一件让我心怀恐惧的事儿。三言两语间,觉得意气相投,便约好某日对酒当歌。几杯下肚,难免要问起兴趣爱好,借此增进了解,拉近距离。一般都会说喜欢音乐,就手儿还会把自己的收藏拿出来让我分享。从法语歌几大巨头,到世界摇滚先驱和经典爵士,我交的朋友还都特别有品位,听得我只有点头称赞的份儿。这些音乐都是我年轻时候喜欢的,现在虽然不会去主动听,但是能够偶尔欣赏到还是挺快乐的。看到我懂得,朋友们也很满意,遂引为知己。在音乐背景下,畅谈人生,理想,爱情,事业,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看看气氛差不多热烈了,我也就以酒遮脸,宣布我喜欢什么音乐了:古典。事情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变糟的。酒量比我好的都会十分礼貌的说:啊,是吗?这玩艺我听不来。酒量没我好,或者比较心直口快的会说:什么?这是资产阶级的音乐啊。甚至会惋惜的作一个鬼脸:你好好的一个人,听什么古典音乐呢。让我们来拯救你罢,还好不为时太晚。

您别害怕,我写文章的这会儿没喝酒,资产阶级啊,这千真万确是他们说的话,时间地点可不是文革的中国,而是二十一世纪初的西欧资本主义国家,文化大国,法国。说话的人也不是什么与寄生阶级不共戴天的贫下中农,或者要把旧世界砸个粉碎的红卫兵,而是老老实实的法国小康之家,对文艺是爱好的,对知识是尊重的。或者是跟我一样,从小景仰法国文化,在法国求学的亚非拉各国青年学生。这年头,技术至上,言必称美国,学法语,到欧洲读书的,家里起码也是大学教授或者医生罢。我见过说“资产阶级音乐”的那个摩洛哥同学家里的照片,叔叔伯伯舅舅什么的一大堆,个个西服革履,律师,记者,药剂师,比资产阶级还资产阶级。这些同学在法国学的,也都是保证将来人五人六,夹着公文包进出联合国和世界银行的专业。可就是没人听古典音乐。

一来二去,我也学乖了,干脆把喜欢的碟子拿出来,二话不说往音响里面放。应该说明一下,我喜欢的古典音乐其实是二十世纪后的,不能算“古”,至于“典”嘛,好像也有点儿争议。就是那些把提琴当罐头盒子敲的实验派音乐。

我的朋友们也都不是吃干饭的,就算我不说,他们也嗅得出这里面的异端味道。神了,电吉他连砸碎铁锅的声音都弹得出来,为什么偏偏容不得大管吹的警笛响?Bjork可以咿咿呀呀唱些自己写的没有歌词的歌儿,为什么一个叫做贝里奥的作曲家写这样的歌儿就不好听了?

趣味不可强求,但我觉得问题出在趣味之前。古典音乐(西方学院派音乐)虽说一直是主流文化(也就是统治阶级的文化),但是莫扎特歌剧的一些段子当年也是街头巷尾人人会唱。音乐家不过是个凭手艺吃饭的人,谁下定金就给谁干活。主教,大公,剧院经理,见了面不点头哈腰着点儿就砸了饭碗,比现在的歌星可窝囊多了。要求听众正襟危坐,是古典音乐会给人的印象:金色大厅,绅士淑女,音乐家全都穿着黑色燕尾服,打着领结。指挥一抬手,全场鸦雀无声,迟到的不能进。其实,喜欢热闹的人也是古已有之,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1913年在巴黎香舍丽榭剧院首演时,也有听不惯的老兄扔酒瓶子,要在今天,还不请去蹲警察局?一场流行音乐演唱会就不一样了,进场的时候,有身强力壮的保安搜身,把你当闹事球迷看待,进去以后还可以抽烟喝酒(虽然公共场合禁止吸烟,但我看见从来没人管),随便说话叫好。可是转眼一想,金色大厅的门票比麦当娜的便宜多了,麦当娜的票还比金色大厅的卖得多,卖得快。就是在咱待着的法国乡下,古典音乐门票四块到十块,演唱会至少也要十块。谁是有钱人?哪种音乐姓资?

一个动不动就筑起街垒闹革命,连国王的脑袋都砍的国家,统治阶级的气从来就不敢太顺。在中国,我为赶上小资情调高兴,谁知到了法国,发现被人说成资产阶级,是很害臊的事情。。。

 

法国不是一个音乐传统很强的国家,在Eric看来,简直就是对自己的音乐成就很不珍惜。古典音乐文化也似乎没有在德奥那么顺其自然,而是别别扭扭,遮遮掩掩的,好像是别的什么东西的附庸。虽然有名的作曲家不少,文化中心的气氛也引得外国音乐家云集巴黎,还出了当代音乐的重要人物布列兹,瓦雷兹,梅西安,可是比起文学,绘画,古典音乐简直是默默无闻。提起法国音乐,说法语歌好像还恰当一些。

法国播放古典音乐的电台,专业性的有两家,公立的法国音乐台和私立的古典台。古典台是出了名的大资产阶级和右派政党的代言人,法国人戏称它的节目是股市行情加古典音乐,不折不扣是统治阶级的喉舌,早上听它半小时的新闻,就对所有跨国公司的人事变动了如指掌。再就是一些天主教电台,广播布道之余,放古典音乐来填空子。这样的电台,自然不会播放实验音乐,连二十世纪的都别指望,统统是抒情的,浪漫的,悦耳的,崇高的东西。法国音乐台倒是常常介绍当代音乐,可惜收听率很低。古典音乐(准确地说是从巴洛克到浪漫派,超出这一时段就有异端之嫌,肖斯塔科维奇和斯特拉文斯基权当调料)成了给自以为懂得欣赏的,或者说拉不下面子承认自己听麦当娜的资产阶级耳朵搔痒痒的工具(我对麦当娜可没有一点不敬)。从这上面来说,我可以理解我的朋友们。性情中人,不会假惺惺的故作高雅。跟着Jacques Brel唱“资产阶级就像猪”,感受Woodstock的嬉皮士精神,跟现存社会制度和道德规范对着干是多么爽。与其说他们对古典音乐敬而远之,不如说他们想跟那些拿古典音乐作标签的人划清界限。可惜,实验音乐同样的颠覆思想还没来得及澄清自己就被他们一棍子打死了。

 

我有个朋友,出身正宗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家庭,小时候每天早上起来就着古典音乐和美国音乐剧吃早饭,这些音乐在他的记忆里就和痛苦的童年经历联系起来。长大之后,他听最时髦的摇滚和电子乐,还拉着我去了几次充斥着汗水烟草大麻啤酒的摇滚演唱会。让我惊讶的是,他居然怪我听实验音乐会不告诉他。倒不是因为那个音乐会上演奏了摇滚乐(虽然是弦乐四重奏的编制),他听的摇滚乐其实比实验音乐还奇怪,而是他对这种尝试很好奇。本来,跟资产阶级家庭的趣味决裂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再要超越自己寻寻觅觅得来的趣味,做出和小资情调妥协的姿态就更不简单。如果动机仅仅是好奇心和对音乐的喜爱,这一切就很好理解。

说到这里,知道笔者底细的说不定要发难了:你丫就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还要怎么为统治阶级辩护呢?哎呀呀,趣味也要查三代,那我只好住口了。。。

 

后记:

古典音乐(学院派)和二十世纪的法国文化史好像几次失之交臂。超现实主义领导人布勒东没有把音乐包括入“宣言”,这可能源于他个人对音乐的不解,他还有意识的将所有和他所信仰的共产主义保持距离的艺术家开除出超现实主义运动。其中就有很多音乐家和戏剧家。超现实主义虽然理论上是综合所有艺术门类的,实践上只有美术和文学。

到了五十年代,存在主义大师萨特,加缪将注意力集中在爵士乐和法语歌上。他们的朋友圈子里产生了不少今天还脍炙人口的名谣。可惜和实验音乐也没有什么关联。

文化传统,抑或历史的,个人的偶然? 

12月 7, 2005

理智与情感

听音乐,到底是应该用理智还是情感?以普鲁斯特之尊,居然说,一旦听懂了音乐就不喜欢了。没看到上下文,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讽刺成天把艺术家名字挂在嘴上的小资们呢,还是真觉得音乐(或者所有艺术)是需要回避概念游戏的呢?
最好是各得其所吧。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来者不拒。
12月 7, 2005

不老的声音,听kronos quartet

 时间:2005年5月11号

这么开头可能有些俗套,不过千真万确是我的感受:从未想到有生之年能够现场听到kronos quartet。不在纽约,不在巴黎,就在这个深藏于法国腹地的小城。

早早订好票,早早入场。看电影看戏还找得到同伴,听音乐就只得我孤身一人。当代实验音乐,每次推荐给人听后,不是气氛骤然尴尬,就是看对方落荒而逃。每一张我收藏的kronos quartet的专辑,都被加上了令人哭笑不得的解说,不是杀猫,就是拆房子。

音乐厅照样客如云来,不用看脸孔,全是风衣,高级针织衫,做好的五颜六色的头发,方圆几十里的城乡小资,拿着所有戏院音乐厅的年票,看朋友圈子的动向,务必根上潮流。再有就是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因为市政府特别优惠,少于一顿麦当劳的钱可以进剧院,我也是享了这个福。观众之多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但看见售票处有人负责接受邀请函,心说主办方也准备好了应对之策。排在我前面的两位穿黑衣的老年修女,恐怕就属此类特别观众。

位子很不坏,近千人容量的场子,坐第八排。靠边。陆续前后左右都坐满了。身边是一对青年男女。和两个埋怨太靠边的中年女人,不住的张望,终于在开场前几分钟见缝插针到中间去了。在爱乐大厅听柏林爱乐,坐的是仅次于站席的最差位子,不过正在舞台后,看得到指挥的一颦一笑,也看得到舞台下的贵宾席有多少空位。还没到中场休息,就感到蠢蠢欲动之氛,大家还在鼓掌,那些空位就一一填满。

舞台布置有些特别,除了四把椅子四个乐谱架,左右各摆了两个巨大音箱,好像摇滚乐演出的装备。看来不只陈美,他们的乐器也通上电了。只是我孤陋寡闻,想不出还有什么声音是他们必须借助电流才能发出的。好歹是kronos quartet啊。身边的女孩说,她的同伴表示赞同。大家都来长个见识。

等到满场的中年小资们互相认了亲戚,不辞劳苦的一一握手吻脸,灯光终于全部熄灭。那个一般只要求关掉手机的温柔声音宣布,演出曲目顺序有所更换,新的顺序如下……我暗笑,这一来喜欢不喜欢都不知道是哪一首了,明天怎么在人前吹嘘。也好,文化这种东西应该烂熟于心,不动声色。按图索骥,临阵磨枪,终究低一筹。看多了介绍的文字,把艺术也分个三六九等,东邪西毒几大门派,光顾着把人家归类,挑拉错了的地方,一曲奏完,什么都没听到,才是本末倒置。

掌声雷动。聚光灯大亮。他们就站在我的面前。

三十年了。谢顶的还是谢顶,稀疏的还是稀疏,浓密的依旧浓密,只是颜色从乌黑变为银白。面容虽看不真切,只是那么轻轻鞠躬,没有多余的动作,沉稳大方。或许是我太习惯专辑封面上他们身着花衬衫的前卫造型,看到第一提琴浅蓝衬衣深色外套,第二提琴和中提琴暗色花纹衬衫,就怕是岁月催人老。我认识他们的时候,大提琴手还不是这一位啊。巧合抑或习惯,大提琴手总是女性,原来有个法国姓氏的金发女郎应该是红颜落去,现在的褐发女子异常年轻,正是照片上他们的年龄。物是人非还是时光倒转,我有些恍惚。

乐手就坐,调音,未见异常,第一提琴忽然高举双臂,作仰天长啸状,其余三人才挥手操弓,原来是他们的开始讯号。

第一曲可谓尽显kronos风格,小提琴慢慢一弓下来,竟是古老门轴咯吱转动的声音。霎时阴风四起,魑魅魍魉接踵而至。古老的宅院,野猫出没,人的想象力真是有限,朋友们加在他们音乐上的解释,我又不折不扣的照搬(后来看节目单,才知曲名为“九尾猫”,哈)。kronos一直在挑战乐器的表现力。我对他们一见钟情,也是因为一首专门敲打提琴,把弦乐器当打击乐用的的曲子。

一曲终了,掌声并不热烈,这样开始,无异是下马威,观众中了解他们的自然觉得亲切,可是大多数显然给吓住了。如此勇气,不愧是前卫艺术家。我也找回了感觉,这就是他们啊,千真万确。

第一提琴拿起搁在乐谱下方的话筒,自己作起报幕员。好听易懂的美国音,口口声声说,为你们演奏下一曲,让我又激动不已。太多的音乐会,音乐家只用乐器说话,谢幕的时候也是矜持的连连鞠躬,无法满足乐迷的偶像崇拜欲。听到乐团灵魂人物david harrington的声音,我才懂得,正是这种平易近人的开放作风,使他们长盛不衰。

接下来的曲目就讨好得多,亦见功力,有拼贴风格的,也有调性的,这么安排,也是有苦心,以轻巧的作品消除观众的对第一曲的抵触情绪,为下半场篇幅较大的作品作铺垫。看来kronos深谙演出心理学,学院派音乐曲高和寡,很难令听众产生共鸣,有很多概念问题,也不可能在台上讲解,只能通过巧妙的安排,让音乐找到接近听众的途径。

 

灯光可以说是乐团的第五位成员,红蓝金三原色的成排彩灯,在舞台背景上打出眩目的图案,一个乐章奏毕,颜色也随即更换。曲目末尾,灯光全暗,只得几缕幽光,勾出乐手的剪影。如此清晰的提示,不会有鼓错掌的尴尬。从第一次听音乐会,我就疑心那些带头鼓掌的人是安排好的。直到一次在武汉剧院,美国伊斯曼罗切斯特爱乐乐团演奏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第一乐章终了居然掌声大作,才相信只不过是一些愣头青哗众取宠。到了此间,经历过几次鼓掌陷阱,明白西洋乐虽说是洋人所作,也只是针对有限的听众。音乐面前,不分中西,只有艺术家与凡人。且不说当代音乐,就是舒伯特,一时兴起多写一个乐章,也令听众无所适从。kronos煞费苦心的安排,分明是深知听众难为,如此细节都肯为听众着想,可见他们一切为了交流,决不故作高深。

 

惊人的发现还在后面,david宣布要“为你们”演奏Rahul Dev Burman的作品。Rahul Dev BurmanBollywood第一个将摇滚与印度音乐融合的电影音乐作曲家。属于叫好又叫座一类,专为kronos写过作品。我正在高兴自己属于“知音”之列,就看到david放下话筒,其他乐手在乐谱架下方一个小盒子上摆弄一会,还拿出耳机戴上,印度小鼓就响起来了。原来这是个类似于卡拉ok的系统,kronos到处都有整个乐团伴奏。乐谱架除了放乐谱,还是电提琴接口,伴奏音响控制器,和两个音箱接通。

 

此时的提琴都打开了效果器,宽广飞扬的音色,特别适合热情绮丽的印度音乐,原本彩灯在琴身上诡异的反光,也开始闪烁,一片流光溢彩。乐手黑色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似赤道地区树影斑斓,又似童年的皮影戏,深深的异国情调,得来不非吹灰之力。身边的女孩也扬着头,着魔似的看。开场来的不适,此刻应该烟消云散了罢。当代音乐不只是折磨感官,也是走出西欧传统的象牙塔,音乐已经伸出了手,我们呢?

 

中场休息。这回掌声十分强烈,kronos善于发挥现场优势,这些曲目,既体现水准,兼顾风格多样性,调动听众情绪而不煽情媚俗,客观展示当代音乐创作的几个倾向,更令人惊讶于其技术之全面,涉猎面之广,探索之深入。实实在在的严肃音乐家,却重在沟通,一心让音乐重回人间,艺术与时代挂钩。我真是没有错爱。

慢着,其他人怎么想?抬眼看众生,小资们纷纷去吸烟室,身边两个年轻人尚在。女孩先发制人,说第一首太难了,男孩倒表示喜欢。孺子可教也。没有回头,听得背后两个女小资说话,一个年轻的声音说,他们的音色真是特别啊,你看呢?很多样化啊。另一把声音苍老,答道,最后那几首不怎么多样化啊。年轻的声音说,那几首是电影音乐。苍老的声音说,是吗?你听得懂他说什么?年轻的声音讪讪然,踌躇后仍然说,他们的音色真的是特别,我很喜欢。

这就是巴尔扎克笔下的外省名流,地方闺秀罢!穿着中规中矩的成衣,听到过最晚近的音乐家就是李斯特肖邦,可能不看好莱坞的电影,但听说唐璜做出摇滚版还是吓得魂不附体。

下半场开始,四人依旧不卑不亢行礼,大提琴手脱了金色外套,只余贴身黑色背心,美好身段尽情显露。

david仍然用他亲切简洁的口气,告诉我们演奏的是一个冰岛乐队的作品的改编版。果不其然,才说到摇滚,摇滚就来了。

还是电提琴嘹亮丰满的声音,十分接近电吉他的音色,从两个巨大音箱中冲出来,好像自由的信天翁,在北极圈纯净的灰色天空中翱翔,时而从深蓝的海面上掠过,看浪尖碎在黑色的悬崖上,时而直升云霄,脚下的地球变得很小……

音乐刚才还是小心翼翼的接近,现在则毫不客气的将听众紧紧抓住。古典音乐的若即若离,还是不敌摇滚乐的直截了当。这一曲荡气回肠,从开场至今,才令我真正放开胸怀。自十八岁听薛伟起,我从未如此热爱音乐。

我忍不住加入了提前鼓掌的行列。同一排尽头坐着两个大男孩,为抢彩头,鼓掌,吹哨都不甘人后,脚翘在前面椅背上,听到好处,手舞足蹈。旁边的其它人都是慢一拍,要愣一愣,想一想,才找得到勇气举起手。kronos是否告诉我们,音乐不分朝代,其实是写给真性情的人?任何门派之见,学究之气,只能损害那最初的感动?

最后一首是steve reich的三重四重奏triple quartet。以重复见长的作曲家,正抓住了音乐的本质。kronos事先录好了另外两个四重奏的部分,用“卡拉ok”播放,然后四人深吸一口气,纵身投入。同一主题不停重复,已经紧张躁动,他们在录音的背景上,与自己的影子赛跑,时间重叠错综,令人痴迷不能自己。

 

曲终,照例的鼓掌十分钟,平时是客气,这次我是真的。后排,两翼和楼座上哨声四起,激进的穷学生的位子,当年雨果“欧那尼”革命性的演出,也多亏了便宜位子上的拉丁区大学生和进步文人撑腰。我惭愧自己没有勇气,像身边的男孩女孩那样大声叫好。

四人还是那样笃定,安安稳稳出台来谢幕两次,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什么更换曲目顺序啦,什么展示音乐与新技术的结合啦,我总算见识到了脚踏实地的音乐家,自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从古到今,多少大作曲家放下架子,写青少年入门曲目,伯恩斯坦还著书立传,解释严肃音乐,kronos今天三言两语简介实验音乐,用“古典”的方式演奏大众音乐,两个小时之内就轻而易举的征服了我们这些年轻人。坚持艺术性不忘关怀听众,一切为了奉献最真,思想开放,曲目长新,柏林爱乐也作不到,太简单的就是停留在十九世纪的演奏曲目上,满足自诩高雅的小资们的虚荣心,媚雅其实为最大媚俗,音乐本身故步自封,着实耽误了许多优秀作曲家和演奏家,也令古典听众圈子日益狭小。

 

加演曲第一首,据david说,是根据民间歌谣改编。关上效果器,提琴温柔如摇篮曲,只一下就抚平了听众的心绪。短短一段歌谣,观众热情未冷,继续要求加演。

kronos加演第二首,我想以他们丰富的现场经验,会先静后动,冷一冷情绪,只是为了达到最终的高潮。果然,david说,下面要为你们演奏的是,jimi hendrix越战期间在伍德斯托克演奏的一个曲子。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演奏jimi hendrix,前排的小资们还是哗然。我抖擞精神,准备看好戏。

 

四人齐齐接上效果器,扭动控制旋钮。一时间四把提琴吼声大作,好似一百把jimi hendrix的电吉他复活,david奏出美国国歌的主题,转眼又淹没在狂吼之中。强劲的音符几乎撕裂墙壁,让人动弹不得。jimi hendrix地下有知,定会击节赞赏,让那些温情脉脉的虚伪音乐见鬼去吧。音乐就是这样从身体中最深处冲将出来,撕心裂肺,报废声带和耳膜。音乐终于以真面目示人!革命不死,音乐永存!

 

年纪大些的人早就如坐针毡,此刻纷纷起立,拾起外套。没有像爵士音乐节时听见hot一点的就立马退场,已经算是客气。年轻人都在吹哨子,大声叫好,只有我,在黑暗中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这个笑,不是听懂了笑话后,从神经上有声有色反弹回来的笑,这个笑是直接从琴弦上飞出来,通过比空气和地板更迅速的什么导体,从脚底那么一麻,一直上升到发根,才觉察出自己的眉飞色舞。

灯光果断的全部打亮,他们不会再出来谢幕。该走了。出门时,又跟在修女的后面。修女啊修女,你喜欢这场音乐会么?

 

后记,交作业

本来听音乐会就跟出去旅游一样,事先要做好功课,察看相关资料,了解历史背景和掌故,知道什么东西值得注意,心理上也有准备,做出不动声色的大家风度,见到好的东西不会忘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刻意不做功课,不管是看电影,看戏,听音乐会,事先的了解尽量少,到了现场,寻找冲击力的同时,也考察自己的接受能力和知识面。大脑和心灵并用,神经非常紧张,心灵完完全全的投入,大脑却飞快的思索。情感与理智,一个忘我,一个包容,感觉非常之好,估计要借助某些药物才能达到的境地,也不过如此吧。

其实我这样做,可能也是出于念旧,听音乐会最多的时候,恰巧是刚刚入门,修养的欠缺可以用热情来弥补的少年时代。坐在音乐厅最末的位子上,把四周的嘈杂置之度外,双眼紧紧盯着远处台上那些小小的人形。音乐的浪头,到了我的心中,就变成了海啸。

事前一张白纸,事后回家做功课,发现答对很多,岂不是更有成就感。

 

这次也不例外。作业如下:

Kronos quartet这次向我们介绍的,都是他们最新的作品。

Terry Riley的多媒体音乐Sun Rings,是一个庞大的计划。完整演奏时间长达一个半小时。分十个乐章。为弦乐四重奏团,人声,灯光,和背景画面而作,题献给Kronos。用幻灯播放的背景画面为美国航空航天局在太空中录制。作曲家在911后创作此曲,以表现他对宇宙,外星智慧生物的想象,以及对和平的信心。

本次音乐会上演奏的,仅是最后两个乐章,终曲名为One Earth, One People, One Love集中体现了作曲家宇宙大同,世界和平的理念。

 

冰岛乐队Sigur Ros在摇滚圈内就以另类著称。主唱兼吉他手Jonsi Birgisson竟然用琴弓演奏电吉他,和Kronos有异曲同工之妙。自94年出道至今,出过四张专辑。那首令人激动不已的飞翔曲,是由Stephen PrutsmanKronos改编的Flugufrelsarinn( The fly freer ), 出自他们的第三张专辑,Ágætis Byrjun1999)。

 

最后的加演曲的历史背景,有David那句简单的话:“jimi hendrix越战期间在伍德斯托克演奏的一个曲子”,借古讽今,一切尽在不言中。有勇气的美国艺人向来不少见,反战,倒布什,从Bob DylanJimi HendrixGeorge Clooney Michael Moore,我亲眼见到的有Alison MosshartThe kills女主唱),布什连任当天,她在本地开演唱会,一上台来就宣布:操那个统治美国的魔鬼。不管是口诛笔伐还是借诗言志,我喜欢这样有良知的艺术家。

 

最后谈一点八卦。

Kronos原来的女大提琴手Joan Jeanrenaud在组团二十年后,终于以“个人原因”离开乐团,由年轻的Jennifer Culp接任。有痛恨他们的朋友切齿云:这些人也要繁殖。倒也一语中的。看他们的演出时间表,一年到头都排满,足迹遍布世界各地。演奏家生涯确实与家庭生活不兼容。不过当Terry RileyDavid死去的儿子写出扛鼎之作Cortejo Fúnebre en el Monte Diablo的时候,音乐家所作的奉献也得到了补偿。

 

12月 7, 2005

门房生涯见闻,之一

又上工了。
前面是漫漫寒夜,带来大堆吃食,有趣的和无聊的书,强逞精神。
劣根性使然,才上工不到三月就开始躲懒,份内的不做,还尽量把份外的拿到工作时间做:看书,学习,睡觉,做饭,吃饭,洗澡,洗衣,熨衣,聚会,打牌,看碟,不一而足。
结果上班的一个晚上可以办平时一个星期要办的私事,大部分是生活琐事。
管它呢。
拿着电话正煲粥,忽见一大帮青年男女涌进前厅,明明是一伙,却互不搭理,四散打量,遮遮掩掩朝门房看。心下说有事,嘴上还在敷衍。等了一会,又走进两个中年男子,一群人全围上来。
一男一女两个被推在前面做代表,嘴张了张,手足无措的掏出一张打印纸,递上前来。
叹一声,跟电话说,稍后再打来。
集中精神应付。
其实面前的小孩比我还紧张。看来是想了半天,一开口还是抽去了筋骨的法语。
原来是订好房的罗马尼亚交换学生。入住单已备好,房费缴清,交接钥匙就成。我请他们填单。他们急,指着打印纸上的名字解释。
好容易弄清楚订单上的人并不完全是来的人。他们的学校还在一个私人公寓订有房间,安置另一半交换学生。彼此安排,学生事先都得到通知。大巴先到那里,一些好奇的下车察看,发现条件不错,却似乎没有订房人的名字,来者不拒,当下就搬了行李进去,雀巢鸠占。来我们这里的大半便是那些手脚慢了一点的可怜人。失去了房客为上帝的私人公寓,想象公立的学生宿舍破烂不堪,凄风冷雨。一见之下更是心灰意冷。做代表的女孩甚至仗着法语好些,抢先问我哪栋宿舍楼最暖和。
面前双双大眼闪烁,脸冻得像红苹果,怎好意思雪上加霜。当年初到宝地,领钥匙进房却发现没有通电,被褥也无,黑黑的一间小房,心里一阵凄凉,恐怕不比他们差。
罢罢罢,住进去再说,收了护照作抵押,明天让他们自去领导处解释。大老远来,过尽关卡,不会是歹人。
女孩子们还在犹豫,那个男孩上前来问,能否让大巴司机也住下。这下我真的犯了难。问他,不能挤一挤么,但看他们似乎并不熟悉,只好作罢。
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应该请示上级,这些都是门房权力之外的事情,我何德何能,还在这里越俎代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已经十一点多,还好上司就住在隔壁,打电话给他。
谁知堂堂老板助理比我还如临大敌,刚听解释了两句就大叫,怎么搞的不明白,我马上过来。
学生们都要急疯了,一个劲对我说可以去私人公寓查询,他们真的是一起的,长途跋涉,明天赶早上课,不能睡大街。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公立机构,号称不以赢利为目的,服务大众,事事一板一眼,照章办事,决不通融。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我这个打工的。我只不过是法国政府节省开支的手段之一,多几个这样永远拿最低工资不升级,没有任何保障,计时付费的工,他们可以少养几个享受带薪假期,节假日加班费,还动不动就罢工,直到老死都不能开除的公务员。缺钱的政府,缺钱的学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正在安抚七嘴八舌的学生,只见老板助理飞奔进来。舒了一口气,不负责任的感觉原来很好。
那个男学生刚刚解释两句,就听得老板助理尖叫,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不可以对不上号,你要我受处分啊。
老板助理是个年轻人,来了两年。红红的脸膛,敦实的身材,手心老是热热的出汗。按理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的人物,想穿了也不过是做所有的事,对所有的问题负责而已。决策权在那个西太后式的老板(按理说公立机构负责人应该不叫老板,不过一朝权在手,定把令来行,世之常理)手里。老板做了什么不得人心的决定,一定由他传达,同事们要打要骂,照单全收。
时间长了,难免有些神经质。听说他业余喜欢渔猎,养大黑狗一只,办公室的是是非非,恐怕不是他的长处。白天经过他住处,常常看到黑狗卧在落地窗前,一副落寞的神情。
他来之前,我已把擅自换房者的单子和钥匙发下去,嘱学生们选合意的把自己名字填上。一见他态度强硬,不由得见风使舵,把单子钥匙收了回来。有几个女孩都要哭了。
他急急找出名册,对那男孩说,你们到底是谁?!不行不行,我做不了主。掏出手机,又烦躁地说,这么晚了,我也不能麻烦老板啊。
左右为难。就为着这样的事。不由得记起刚上工的时候发生袭击事件,老板叫我谈话,说大问题一定要告诉她知道,至于助理先生么,她朝边上瞥了一眼,他脸色黯淡,至于他么,也可以通知,但是一定要通知真正的老板。人在屋檐下,我跟他一样。此处不留爷,打工仔大不了被炒走路,东山再起,正式工却要一把死挨,丧失尊严。讨生活真是艰辛。
过一会儿,大概是孩子们的诚意令他有所动摇,他吩咐我打电话去私人公寓查实。那个作代表的女孩也在不住的说,只当是互相调换好了。唉,我怎么给她解释官僚主义?公私分明?来自罗马尼亚要是还不能理解,要不是因为她对法国抱有太大幻想,要不就是法国死板得登峰造极。
公寓值班的那人只差没有骂我们犯神经。人都来了,住哪里不是一样的住。我何尝不明白。一只耳朵听他发牢骚,不可能三更半夜去骚扰住客,他一个值夜班的也没这个权力(哈,大家都一样)云云,另一只耳朵却关注上司的反应。
老板助理的脸还是那么红,不过没有尖叫了,正低头给两个司机画地图,告诉他们哪里有带停车坪的旅社。我心里一动。
马上对电话里那人说,把住在你那里学生名字给我。他很合作,一个字一个字拼给我。
道谢。挂电话。抬头看上司,他擦擦汗说,发钥匙罢。哼,明天打电话给他们学校,怎么安排的!稍停,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总不能让他们睡外面啊。
因为几个年轻人的一时任性,许多人费尽周折。
我很内疚,好人难做,第一遭体验到。还扰人良宵。给他道歉,他说应该的,我通知他来是做对了。本来,我的工作就是坐着不动笑脸迎人,不变应万变。把芝麻当西瓜的公立机构,什么都是问题,我根本就不应该有遇到问题找组织之外的思想。
做代表的男孩自告奋勇要带大巴去旅馆,然后走回来。上司有点窘的看着他说,路太远了啊。四五公里呢,这么冷的晚上。那孩子说声不要紧就出去了。
我忙拿出市区地图和宿舍指南发给他们。值夜班并不容易遇到入住的情况,难免手忙脚乱。自己当初来的时候因为错过飞机,晚上九点多才到,一次在街上,夜半时分,也碰到过拉着箱子的外国学生问路。路途实在遥远。
搬行李的孩子们看起来并不太兴奋。外国学生的举步维艰,一下车就体会到。天明后不知还有什么奇遇等待他们。活到老学到老,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我是在劳工局拿工作许可,坐错了一张椅子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正确称谓应该是外籍劳务。等候大厅里只有四张给外籍劳务的椅子,可我们明明有二十个人。若是坐了法国人的椅子,就会有人微笑着请你起来。想破了脑袋也不明就里,勉为其难的对自己说,或许等候厅里有摄像头,方便办公室里唤人,座位分门别类,里面的人一看就知道自己有没有接待的任务。坐错了位,让人家白跑一趟。要吃饭,为人货也就认了罢。
上司自回家,刚出门,电话就响。煲粥的好似长了千里眼一般。
说了没两句,鼻端一阵酒气,以为又是街面小混混来歪缠,心想这次一定要报警,不能给他们占了上风。抬头一看却是良民嘴脸。
学校的人,要找那些罗马尼亚学生,通知明天上课的时间地点。酒足饭饱来,真是即兴。那些学生虽然只待半个月,惊喜恐怕不会少。
正巧带路的男孩走过,让他们去交涉。
关上窗口,自成一统,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要公事公办,忘掉自己和他们一样的学生身份,事无巨细,一律打官腔,推卸责任。下了班,脱下面具做人,再嬉皮笑脸也不迟。